今天中時的一則新聞。我很好奇是怎樣的愛,或者是說怎樣的黛博拉過去與克里夫相處的經驗可如此支持著她。通常,過去的經驗往往是決定人們是否願意再次接觸同一件人、事、物的主要關鍵,或者是非理性思考後所形成浮現的第一個念頭。如果,第一次或初期接觸某事物時所形成的經驗是美好的,人們往往願意或想再次嘗試以重現腦中當時留下的美好感受,即便後來的經驗不見得都是好的。這點在食物的選擇上可以很容易感受得到。然而,如果對某事物第一次的經驗就欠佳了,往後需要多次正向的感受才得以補償或是扭轉既有的印象。這也是,業者對消費者的第一次消費經驗應該重視的原因,否則日後所付出的代價將更為沉重。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他患了嚴重失憶症,唯一沒有忘記的,是他深愛的妻子。克里夫‧威寧目光茫然,但他妻子黛博拉一進房間,他立刻喜氣洋洋,一躍而起,把黛博拉抱入懷裡,轉一個圈,黛博拉的金紅色鬈髮迎風揚起。克里夫每次見到妻子,都會說同一番話:「你美極了,我愛你。她不是很可愛嗎?」他親吻黛博拉雙手,使她忍不住笑起來。
幾分鐘後,黛博拉走開,克里夫藍色的眼睛就會失去光彩。他愁眉苦臉說:「有人說我太太在這裡,但我沒見過她。我整整二十年沒見過人了。什麼都沒有見過,什麼都沒有聽過。日日夜夜都是一樣,像個活死人。我真希望能夠活著。」
黛博拉二十一歲認識克里夫。當時克里夫四十歲,是合唱團指揮,工作熱情,富有魅力;黛博拉是合唱團女高音,對克里夫的典型塞爾特人樣貌大為傾倒。克里夫是著名的倫敦交響樂團指揮,也是倫敦拉瑟士合唱團團長,專研文藝復興時代音樂,造詣之深,世罕其匹,和他合作過的作曲家,包括鼎鼎大名的約翰‧塔弗納、麥可‧奈曼,以及披頭四的鼓手林戈‧斯塔爾。英國查爾斯(查理斯)王子迎娶黛安娜(戴安娜)時,克里夫和英國廣播公司合力製作文藝復興婚禮音樂節目,祝賀一對新人。這個節目以真皮精裝送到白金漢宮,獻給黛安娜。
克里夫第一次和黛博拉約會,曾經告訴她:「最重要的事情,語言往往無法表達,所以才有音樂。」黛博拉當時不知道,這句話日後將成為她的精神支柱。
一九八五年三月,即他們在皇家表演廳舉行婚禮後十八個月,克里夫患上嚴重失憶症。一般唇邊疹的單純疹病毒鑽到他腦部,摧毀了整個記憶中樞,包括腦袋的海馬部分以及控制情緒、行為的部分。這疾病稱為單純疹病毒腦炎,美國每年大約有兩千人受感染,如果不及早治療,病人百分之七十會死亡。大難不死者,有半數以上神經受損,只是損害程度很少像克里夫那麼嚴重。
黛博拉說:「克里夫每個清醒時刻,都像是剛剛從夢中醒來。」根據測試,他的記憶只能維持七秒鐘。對他來說任何新資訊,都像雪花落在皮膚上一樣,迅速融化得無影無蹤。」黛博拉現在任職於英國國家衛生署通訊部門。
克里夫患病前,經常每週工作七天,天天工作到半夜。一九八五年春天,他病發了。黛博拉說:「一個星期天晚上,他回到家裡,不斷喊頭痛。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。」可是,到了第二天,克里夫牙關打戰,頭痛得很,說「好像被鐵鎚猛擊」。黛博拉叫他躺休息,有需要就打電話到她辦公室。但克里夫說:「我忘了你的電話號碼。」他平常是天天都打電話到黛博拉辦公室的。黛博拉把電話號碼寫下來,見他在旁邊註明:「黛博拉‧威寧。」好像跟她並不相熟。
黛博拉覺得不對勁,打電話叫醫生。醫生說是流行性感冒,開了止痛藥緩解頭痛。兩天後,克里夫跟黛博拉說,記不起她的名字。黛博拉再次找醫生。醫生說,克里 夫意識模糊,是因為流感病毒變異,呈腦膜炎症狀。那天晚上,黛博拉回到家裡,發現克里夫失蹤了。她問鄰居,得不到答案,於是打電話給醫生並報警。警察說: 「他只是失蹤了幾小時,如果明天早上還未回家,再打電話來吧。」幾小時慢慢過去,黛博拉憂心忡忡。警察終於打電話來了。他們說克里夫在附近一所警察局,身 體沒有損傷,但神智有點問題:他記不起自己的住址。黛博拉連忙趕去帶他回家。克里夫到了家門都不認得,繼續往前走。
克里夫的體溫升到攝氏四十度。黛博拉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。他在醫院裡,時而清醒,時而昏迷。醫生要給他做X射線軸向分層掃描以及脊髓穿 刺。黛博拉徬徨不已,連聲說:「老公,千萬不要棄我而去啊,我愛你。」經過漫長的十一個鐘頭,醫生告訴黛博拉說,克里夫患了單純疹病毒腦炎。「死亡的危 險是百分之八十。」 黛博拉目瞪口呆說:「但他從來沒有患疹啊。」醫生解釋說:「絕大多數人體內都有這種病毒,只是潛伏不發。病毒入侵腦部的病例更是非常罕見。」
幾天之前,克里夫和黛博拉還在談生小孩子。克里夫和前妻生育的三個子女都已成年,但他還想和黛博拉生兩個。黛博拉說:「我當時希望盡快懷孕,因為克里夫年紀不小了。現在,他們忽然告訴我克里夫已到了死亡邊緣。」
隨後兩天,黛博拉盡可能守在克里夫床前。第三天,克里夫病情更見嚴重,黛博拉心如刀割,迷惘中聽到醫生說克里夫可能變成植物人。
當時抗疹病毒藥物熱威樂素(acyclovir)剛問世,醫生用來治療克里夫,但病毒已引起腦部腫脹,而顱骨堅硬,把腦髓硬壓回去,壓毀了腦髓。其後幾 個星期,克里夫病情穩定下來,頭痛退了,體溫也恢復正常。但掃描顯示,他的腦部已破壞無遺。劍橋大學著名的記憶和認知力學者芭芭拉‧威爾森教授指出:「病 毒毀了克里夫不凡的腦袋。」
黛博拉說:「克里夫不但忘了過去,也無法記憶新的東西。」他說話變得支離破碎,見到什麼東西都稱為「雞」。醫生拿領帶、鋼筆等問他是什麼,他一律用往日權威的語調回答:「雞。」他開始把話倒轉來說。黛博拉的名字,他忽然記起來了,卻叫她「拉博黛」。
由於掌管行為、個性的額葉受損,克里夫常有奇怪舉動。他會用電動剃刀把臉上所有的毛髮刮得乾乾淨淨,連眉毛都不留,然後還繼續用剃刀刮臉,不能自已。醫生說這叫做重複症。他一度極為孩子氣,會從衣櫃裡跳出來嚇人;有時開車送他回家看看,他會不知危險從行駛著的汽車裡跳出去。 住院三個月之後,克里夫開始變得狂暴。他會抓著護士,把她們的頭往牆上撞去;會擲椅子,甚至會把黛博拉打倒地上。黛博拉說:「不知為什麼,我沒有感到害怕。他依然是我崇敬的人。我知道腦部創傷令他失控。」
克里夫的暴力行為,令其他親友退避三舍。黛博拉晚上空房獨守,往往忍不住撲倒床上號哭,思念當年和她把臂同遊的伴侶。
但克里夫雖然行為丕變,隱約仍然知道黛博拉是他妻子。醫生說,這是因為情緒記憶儲存在病毒傷害較輕的部位。黛博拉無限憐惜地說:「都病成這樣了,他還是會望著我的眼睛,說他愛我。」
由於情緒記憶未完全喪失,克里夫也察覺自己失去了些東西。黛博拉說,看見克里夫努力思考發生了什麼事,但又無法理解,不禁心酸。他有時會啜泣。「要知道自己是誰,又怎樣都想不起,那是多麼痛苦的事。」
有一天,黛博拉把克里夫帶到醫院小禮拜堂,叫他坐在風琴前。克里夫對著樂譜就彈起來。黛博拉說:「那好像有人送他一份大禮。」克里夫再也不能認字,但顯然還能讀樂譜。
紐約一位腦神經專家奧利佛‧薩克斯解釋說:「音樂屬於克里夫的程序式記憶,就像走路或騎腳踏車。」黛博拉說:「他彈琴的時候,似乎和常人無異,但一停下來,就會一臉茫然。」
小禮拜堂成為他們夫婦的小樂園,尤其是在克里夫住院的第二年。克里夫當時已轉到精神病房。黛博拉知道,丈夫終身都需要二十四小時看護,再也不可能回家了,只是醫院不應是他久居之地。他應住在腦部創傷者之家。當時英國還沒有這樣的機構。
一九八六年,黛博拉辭去工作,成立失憶症協會,呼籲當局開辦專門機構照顧失憶病人。她為此奔走,但經濟上終於支持不住,不得不賣掉公寓套房,並在一個藝術 中心兼職以應付開支。有一天,她正要走出門,突然倒在地上,動都不願動,心裡只感到絕望,雙眼沒有一點淚水。她已是欲哭無淚。
有時,黛博拉一個人在家裡,會手打牆壁洩憤。她還會暴飲暴食,體重多次增加了十公斤,然後又節食減去十公斤。她說:「丈夫患病後,我感到永遠填不滿的空虛。」此外還有終身不會生兒育女的殘酷現實。「我不想沒有小孩,但我只要和克里夫生孩子。」
極度憂鬱之餘,黛博拉竟然想到帶克里夫到海邊,和他一起走進海裏,隨波而去。最後,她打防止自殺熱線電話:「我不是要自殺,只是不知道怎麼活下去。」朋友、醫生無不勸告黛博拉說,守在丈夫身邊是不行的。她應該設法過新生活。她已經三十六歲了。
八年的日子並不易過。每天早上,克里夫醒來都會說:「我什麼都沒有聽到,沒有看到,沒有碰到,沒有聞到。我是個活死人。我病了多久?」黛博拉會耐心回答,而克里夫又會再問,就這樣反反覆覆,永無終止。到了一九九三年春天,黛博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。
她說:「我初認識克里夫的時候,覺得他正是我要的那種男人,非常非常愛他。但我無法這樣年復一年,天天重複同樣的對話。」
黛博拉決定到美國去。「我以為,只要離開英國,就可以把一切痛苦拋諸腦後。」一九九四年,黛博拉遷居曼哈頓,靠積蓄生活。她去上課,有時寫寫詩,還認識了男朋友。她說:「我交過兩個男朋友,但都只是短暫的情緣。我曾經滄海,心裡只有克里夫。」
她每個星期都打幾次電話回英國給克里夫,告訴他紐約的一切。克里夫已經搬到東蘇塞克斯一所腦創傷者醫護中心,生活得不錯。他服的藥已經調整,暴力行為也消失了。醫護中心職員告訴黛博拉說,克里夫不知道妻子已經遠去。
克里夫在越洋電話裡 仍然認得妻子的聲音,而且總會立刻說:「我愛你。」黛博拉向他訴說自己的新生活,他的回應還是反反覆覆一段話,但這段話比以前更長,而且很多是編出來的。 這在精神醫學上有個專門名詞,叫做「虛構症」(confabulation),即以幻想取代事實而不自知。克里夫會問:「維多利亞女王不是個很棒的女王 嗎?你知道浴缸是她發明的嗎?」
黛博拉發覺自己思念丈夫無時或已,在美國呆了三年,終於決定返回英國。她說:「也許,我愛的是克里夫的靈魂。這和智慧、能力無關,甚至更為重要,等於人的自我。」
跟克里夫在一起很有趣。他常開懷大笑,使其他人也跟著笑,不管他的話多麼幼稚,例如問你是不是英國首相或女王。黛博拉說:「他重視每一個人,因為對他來說,眼前人就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人。」他很留心聽人說話,回答往往中規中矩,但最後又會反反覆覆說自己那套話。
克里夫住的醫護中心共有十個病人,他一生大概都會住在那裡。黛博拉有全職工作,平日只能和克里夫通電話。週末歡聚,成為兩人生活中的幸福泉源。
二○○二年復活節那天,他們在教堂裡重複結婚誓言。黛博拉告訴記者:「我和丈夫不能有夫妻間的肉體接觸,關係不無缺憾。但我們深愛對方。他對我來說,始終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。
「他無條件的愛我,衷心支持我,對我一心一意。和我一起,就絕對不會想到他人。有多少女人的丈夫會這樣?」
最近一個週末,黛博拉去看克里夫。他房間裡掛滿了失憶前的照片:指揮交響樂團的照片、結婚時的照片等。懸掛這些照片,旨在幫助他認識自己。窗前的白色沙發,是他們當年收到的結婚禮物;角落的衣櫃,則是從家裡搬來的。
房間裡還有鋼琴和小風琴。克里夫坐下來彈鋼琴,聲韻悠揚,一般人會覺得完美無瑕。黛博拉說:「他的拍子有時出錯,以前是絕對不會這樣的。」她坐在鋼琴椅 上,一隻手環腰抱著丈夫,另一隻手拿起樂譜,放在丈夫面前,看著他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,不禁跟著哼起舒伯特的歌曲,臉上盡是愛慕之情。